“爱情不过是一种错觉。”
车子停在加油站,童婳松了方向盘,左臂懒懒靠着车窗边,暗紫氛围灯照映着女人妆容精致无暇的侧颜,“我不能一错再错。 ”
温静已然十分困顿,努力支着灌了铅似的眼皮,努力认真附和着,“嗯嗯。 ”
夜晚占据着童婳绝大部分的时间。
她睡不着,万籁俱寂,心声总虫鸣似的喧嚣。
童婳第一眼见到女孩温静时,几乎没做什么思考,立即凭感觉将女孩招为助理。
理由十分简单,安静,听话,有分寸感。
再者,童婳第一天就嗅到女孩身上带着淡淡的中草药的味道,说直白点,正是需要钱的年纪和出身。
再容易拿捏不过。
童婳突然来了兴致,斜着身子认真注视她,“静静,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? ”
温静怔了怔,童婳的脸庞靠的很近,呼吸暖暖的,干净利落的眼妆下,扑闪着蝴蝶翅膀似的黑棕色眼睫毛。
专注却含笑的眼神,仿佛可以一眼望穿人心。
她认真回答道:“婳婳姐,你很漂亮,努力,也很要强。 ”
童婳咧嘴笑笑,浅梨涡若隐若现,“那陆焰呢,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? ”
“这… 我对陆先生了解的不是很深。 ”
“没关系,你随便说。”
“我觉得他… 挺严肃,也不怎么好接近。 ”
童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,转过头,脚尖一沉,踩着油门一路驰骋,“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是那样。”
“事实证明,比起相貌,他的心更不好接近。”
她将车速维持在九十码,“我花了十二年时间试图走近他。”
“结婚第三年,我这么怕冷,却跟他住在北疆,参观他的小学,了解他建立的动物保护机构,听他奶奶聊他童年的故事。第四年开始,我们经常去他妈那,一年飞上百次,陪他生病的曾奶奶,经过他就读的中学,走进他和童溪第一次学潜水的学校。我们第一次出海,他和朋友背着装备消失在海面,我自己在船上海钓。”
“那时候,我真的好无聊,好孤独啊。”
望着藏蓝乌黑的海面,死气沉沉,目光所致,乌黑色的海面犹如深渊。
她一个人盘腿坐在偌大的轮船甲板,百般无聊拿着细细的鱼竿,无端勾起心底深处熟悉的孤独。
讲到这,童婳眼角不自觉冒出泪,“我可以承受孤独,可我害怕陆焰在婚姻中感觉到和我一样的孤独。”
“看来我真的爱上他了,竟会替他着想。”
车子穿过层层树影,停在一座耸立云端的庄园前。
这里是童婳安置宝宝的地方。
这是峪海地理中心位置,除去方才的酒楼,她家是整个峪海最高建筑物,顶楼有透明玻璃围成的泳池,躺在其中,便可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片如鸟笼的峪海。
她踩着高跟踏入庄园。如果不是嫁给陆焰,这样的值得向所有峪海人炫耀的城堡,她与老头至少再奋斗五十年。
“可是…爱上他不是很好吗?”
夜晚刺骨的风袭来,温静这时已经有些清醒,拿着外套陪童婳进门,低声道,“你们本来就是夫妻,又有了小宝宝。”
“静静啊,爱算得了什么呢?”
童婳勾起唇角,喉间禁不住挤出一声轻微的嗤笑,“我不需要爱。”
室内装修偏浮夸,上世纪九十年代装修风格,金碧辉煌,童婳一路踢掉鞋子,脱了内衬和耳坠,坐上室内电梯来到四楼,“阿姨,宝宝睡了吗?”
童婳抬了抬头,视线受阻,首先撞入眼帘的,仿佛一堵无可撼动的墙,陆焰。
“终于知道回来了么。”
他陆焰垂眸扫了两人一眼,随后将视线挪到童婳眼睛,“你随我来书房一趟。”
童婳抬头盯着他,“谁让你进我家的?”
“你家?”
陆焰挑了挑眉,越过二人径直走到客厅,双手抱胸,“你哪个家不是我给的呢? ”
童婳盯着他惯用的肢体动作,双手环胸,要么肩头抵在墙面,要么坐在办公椅,嘴唇紧抿,目光冷滞,随时准备教训她的防御姿态。
她抬抬眉,一副无所谓的模样,“既然你给我了,那就是我的。 ”
她随他走出卧室,脱了蕾丝袜子平躺在沙发上,取了桌上的打火机,默默点了只烟,挑衅地在他眼下吐了口烟圈,“嗯哼? ”
“婳婳,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。”
他颔首缓缓道来,“我要求你一周内取消离婚诉讼,并且在成功戒烟之前,不允许接近孩子们。 ”
“你以什么立场要求我做事呢,嗯,前夫?”
温静倒吸一口冷气,听了这段对话,气氛剑拔弩张,连忙退到电梯口。
“什么立场?”
陆焰淡定又端正坐在她脚踝旁,目不斜视,冷静自持地吐露道:“你以为你翅膀硬了,以当前的投资收益和童话食府足够自力更生了,再不济,这两个孩子也足以成为你的退路了。 ”
“然而在我看来,你的举动可笑至极。”
“首先,我们家必然会拿到孩子们的抚养权,其次,你再不彻底打消离婚的念头,我将立刻停掉你的信用卡,你这两年转移掉的财产,会以抚养费的方式加倍偿还回来。”
童婳顿住夹烟的手,“你拿什么跟我争抚养权? ”
“任何手段。 显然,你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当个好妈妈。 ”
一口气忽地堵在胸口,童婳深作呼吸,淡淡直视陆焰的侧颜。
她为在他身上产生的片刻爱情幻觉而感到耻辱。
“终于肯露出你的真实面目了吗?”
“你爱过我吗,陆焰?”
陆焰放下右手,手心轻轻搭在女生的脚踝。
细细白白的脚后跟割出一道醒目的红痕。
年初水肿的穿不进鞋,而这个月刚消肿,立刻挤进总是小一码的高跟鞋,而理由是“脚小好看”。
估计是幼时小脑发育不全,肢体不协调,对各类运动一窍不通,膝盖、小腿或手肘,还时不时磕伤,青一片紫一片。
她所能达到的最大的运动量,大抵也就和他,在床上。
看他不吱声,童婳自顾自怜地说,“如果你爱我,哪怕只有一点点,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都不肯服软?”
她的眼泪也总说来就来,随着扑闪的睫毛,无声滑落。
“你演够了没有?”
“你能像对童溪那样,分我一点儿对她专属的温柔?”
鬣狗这种以掏肛方式捕猎的动物,是动物界风评口碑极差的存在。
而她的妻子,童婳,孜孜不倦地抓着他对此早已毫无波澜的过去作为武器,反复地攻击、威胁他。
起初,他对童婳那些未曾回复过的短信感到片刻的愧意,也在彼此确认关系后,彻底一扫而空。
“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,我和你姐的关系还不曾发展到超过友谊以上的地步,所以我对你没有什么值得感到抱歉的,你也不可能以此方式情绪勒索我。”
“再说,从我们确定关系那天起,除去你犯病时间,我何时没有耐心温柔对待过你?”
“几次背着我网恋,多少回夜不归宿,再到这两年给李岑无条件赠与房产和大笔金额,婳婳,你想让我纵容你到什么时候?”
听完陆焰的控诉,她转着眼珠子想对策。
刚想反驳,就看到他扭开液体创口贴,细致地在她脚后跟处涂抹,低沉有磁性的声音持续不断,“过去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,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有了孩子之后不知收敛,甚至想拿孩子威胁我。”
像是故意的,他下手的力道重了起来,童婳吃痛地叫了声,冷不丁收回双腿。
“我已经解散工作室了,这几年会全职陪护你和宝宝。”
“你知道么,我挺惊讶于你会愿意生我的孩子,这对你应该不是一件容易下决心的事。也许某人这两年心里有了点变化,我说的对吗,孩子妈妈?”
陆焰说话依然点到为止,没有点破她的心思,“按我说的做,这绝对是你达到目标的唯一捷径。”
童婳每每睡前谈到让陆焰接班时,大讲自己人生的捷径论,随波逐流,顺势而为,想当年计算机作为最火的专业,她想都没想,一头扎进这火红的行业。
当然,毕业前,她稍微斟酌了自己凭专业技能赚到的钱与高嫁陆焰,在酒店哭了一整夜后,童婳义无反顾选择了后者。
一座围城。
“说够了没有?”
陆焰垂眸注视她的所有细微举动,常年尝试美容会所的各种微调,额头和下巴有了细微的变动,各种变幻莫测的情绪浮在脸上,此刻眉头紧锁,细长又十分对称的丹凤眼,产后越发圆润饱满的脸蛋,时刻微嘟着的唇珠略显倔强。
除了整体略显丰腴,几乎与十八岁的模样别无二致。
不仅是样貌,童婳性格也遗传父亲,再怎么有好人缘,骨子里依然是自我又强势的人,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。
“当然没有。”他平静地启唇,“你的内心十分混乱,没有秩序,情绪反复在虚无缥缈的事上作乱,十年来毫无长进,到底是我高看了你的思考能力。”
人在极度无语时是真的会笑出声,童婳眉尾傲慢地上扬,笑了笑,倒头躺在沙发上咯咯发笑。
笑累了,她静静平躺,双手盖着小腹,戏谑道,“我就是笨蛋,你又能奈我何?”
尖细的语气饱含挑衅,“哦,你厉害,你聪明,你情绪稳定,怎么就娶到我了呢?”
“因为比起童溪……”
听到熟悉的字眼,她警觉起来,又毫不在意地合眼休憩,等着男人的下一句,一秒、两秒、三秒……
卧室传来嘹亮的哭闹,一声、两声、三声……
童婳无动于衷,甚至没意识到是宝宝的哭声,过了会儿,哭声还在继续,她只觉吵闹又烦躁,等回过神来,陆焰已经朝卧室走去。
她低声呢喃,“不就是哭么。”
为了避免相互影响睡眠,两个孩子是分房睡的,哭的是姐姐,等陆焰给她喂奶粉,换了尿布,又瞧了瞧隔壁的妹妹,一切安好,他这才退出房间,看到在沙发睡着的童婳,一张几乎是宝宝等比例放大的脸。
陆焰将女人手边的烟头取下,又将烟灰缸丢到阳台外的盥洗池,冲洗几遍,天边黑云遍布,有着暴雨征兆,回到客厅,探到女人温热的额头和均匀的鼻息。
沉默有几分钟,他将童婳抱进小房间,轻轻放到由各种玩偶包围的榻榻米上。
夜深人静。
童婳醒来时,陆焰正坐在她床头边,一言不发,她睡到一半,想到自己忘了洗澡,于是自动忽视身旁犹如石像般的男人,一边脱衣一边找浴室。
“婳婳,不要再逃避过去那些已既定的事实,无论发生什么,我会陪你一起面对。”
童婳脱下只剩一件背心和短裤,听到黑影中传出这话,她发了疯似的,扭头将手臂甩他脖子,下颚和脸。
“什么时候能别他妈的教训我了?!我逃避什么了?”
陆焰的脸型过于流畅,就像锋利的线条,和那自以为洞悉一切的眼神那样令人讨厌。
“你们多光鲜啊,人生多美丽啊,还有那多余又过剩的怜悯和关心,是不是可显着你们了,以为自己高尚?”
他抬抬眼,“你想要什么? ”
“我和我爹要金凤凰的股权,你妈和你姨退休之后,一切事物由我全程来打理。”
自加入这个家,童婳的目的自始至终没有变过。
她像一只永不知疲倦的小小搬运工,将他家的东西,一点又一点搬到自己的家,永不停歇,试图蚕食他家,背负远远超过自身能力能的财富。
“我的答案和在北疆是一样的,在你英语和阿拉伯语能力提升之前,这个问题不值得讨论。”
金凤凰的主要客户群体来自中东,童婳在北疆当前台的大半年,陆焰就给她下过这样的指标,可她嗤之以鼻。
如今,她照样不屑一顾,“你爱我,就该什么都给我,你不给,那我就找别人要。 ”
“那天在足球场,我和童溪最后说,比起你,婳婳更需要我。”
贱男人,要么不说话,要么说的话,足够她消化小半个月。
什么叫“婳婳更需要我”?
是童溪太故作坚强? 倘若她愿意展露脆弱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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